中国的社会治理和经济管理问题，长期以来总是用标题中那八个字就能总结。“一放就乱”是说每当管理者想要放权，给予下一层乃至民间很大自由度的时候，就容易乱；“一管就死”则是“一放就乱”的解决方案，看起来太乱了就管一管，但组织和民间又失去了活力，导致发展止步不前。这种反反复复，我们在改革开放后的历史中一直可以看到。它就像钟摆一样不断来回摆动。但这个摆动的消耗极大，也会导致经济和社会总是容易大起大落，缺乏真正稳定的螺旋式发展状态。
房地产的管理，就算是一个眼前活生生的例子。在放任其发展的时候，房价畸高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，背后的杠杆和泡沫也发展到无以复加；但是开始管了，它又突然间偃旗息鼓，造成了很大的流动性危机。除了这种行业经济之外，其实在很多方面，这种管理上的困惑都一直萦绕在中国社会的头顶。其实，管理学已经是一门相当成熟的学科，那我们就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看，“一放就乱、一管就死”究竟是怎样形成的，该怎么应对。
“一放就乱、一管就死”，其根本原因并不是“放”，而是在于“管”。现实往往是这种状态——因为管太多，导致放的时候有一种反弹式的混乱。所以还是要先思考，啥都爱管一管的思维从何而来。首先辨析一下“管”的内涵。这个管往往不是根据科学规律去指导，而是管制，或者根据一些并不科学的观念强行指导。之所以会这样，是因为管理者总是试图减少不确定性。
当“减少不确定性”成为管理者的核心思维和潜意识之后，管理和指导的原则就变味了。只要一有不确定性冒头，管理者的不安全感就会产生，于是就会去强行限制甚至禁止一些行为。另外还有一个吊诡的逻辑——当不确定性产生，管理者往往会使用另一种方案，去消除这个不确定性。但问题在于，新的方案又会滋生更大的不确定性，于是管理者只好放开。但在之前，这种不确定性已经生成了，所以放开的结果就是“一放就乱”。所以科学管理的根本还是在于心态——我们需要组织和社会有一定的“容错率”。这不仅是管理学的科学，更是大自然的科学，物种演化、创新进步，无一不是靠着容错率才能发展的。总想让误差变成0，精确控制一切，最后只会酝酿更加巨大的错误。
管理学家马克斯·韦伯的层级官僚制理论，对于现代社会的管理思想有着极大的影响。韦伯认为，任何组织的形成和管治，都建构于某种特定的权威之上。适当的权威能够消除混乱、带来秩序；而没有权威的组织将无法实现其组织目标。所以韦伯提出了三种管理权威的形式：传统权威、魅力权威、以及理性法定权威。传统权威其实就是类似于皇帝的绝对权力，魅力权威约等于个人崇拜，而理性法定权威才是现代性的科学组织模式，即由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，按照既定的规则和法律而运作的行政管理体制。技术官僚，可以保证管理的专业性，不会“一管就死”，因为“一管就死”往往是因为不懂某行业的人去管一门行业；组织规则又同时确保了不会“一放就乱”，因为规则还在运行。这一点我在西班牙的观察就有体会。有一次我研究巴塞罗那一个城市规划部门的领导履历，发现她博士毕业于巴塞罗那一所著名大学的设计专业。我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欧洲的城市规划设计总是极其注重美感——因为掌权的人自己就很专业。所以技术官僚能避免“一放就乱”——有专业的人监督，就没人能乱建丑陋的建筑。“一管就死”则更不可能，因为城市规划方面的法规是非常细致的，比如巴塞罗那某个区的寿司店满了，就不能再颁发新的执照，这就避免了一窝蜂现象，保持了经济门类的多样性。
避免“一放就乱”，根源在于要搞清楚如何科学地放权。因为“一放就乱”的原因并非“放”本身，而是放的姿势不对。我们总是看到，管理者看到管太多有问题了，就立刻大举放权，让下一层级管理者自己放手去干。然而问题在于只放了权，却没有告诉下一层该如何使用这个权，就会导致下级管理者的集体迷茫和彷徨，或者肆意妄为，从而最终导致“乱”。
在上一点中我说过，韦伯理论建议用规则和法律来保证组织管理的稳定性。但我们也需要考虑，除了规则和法律，毕竟还是由人来执行管理的，而韦伯的理论也是极度理想化的，所以还是要考虑人性的因素。那该如何“告诉”下层管理者用权的方式呢？第一忌讳的是空话，第二忌讳的是目标过度明确。可能有人要说了，你这怎么还自相矛盾了？但其实并不矛盾。空话会让下级管理者搞不清楚战略目标究竟是什么，只看到一个模糊而宏大的描述，但无法将这个描述跟具体的操作联系到一起，就让放权的负面意义更大。目标过度明确带来的问题则是僵化。如果下一层管理者都接收到一个固定的信息，考核机制也是随之单一化的，那么就会导致整个组织的行为也随之单一化，从而失去活力，反而最终不利于目标的实现，或者就是执行过度。这也是管理学最微妙的地方：管理者必须具备高超的智慧，去平衡这种放权时的目标传达。所以管理是人类最难的事情之一，非常考验管理者的才能。
最后我想说的是，正是因为管理之难，才有了规则和法律。规则和法律不是上限而是底线。当管理者管理得不好的时候，规则与法律就是最好的纠错机制，它们的存在，至少能保证组织和社会运行在一个基本安全的尺度上，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的摆动。总结就是：想避免“一放就乱、一管就死”，需要大批专业而高素质的技术官僚、良好的组织结构和管理者智慧；但想要真正长期防止这种状况的出现，还是得依靠强有力的规则和法律。这个群功能多多：你问我答、宏观经济和投资趋势的分析、关于各种热点话题的动态、政经和思想的专栏、优质电子书分享，等等。我接下来还会在里面分享一些知识结构方面的东西，比如经济和思想的知识体系如何建立。这个群是付费的，88元/年，现在已经有上百人加入，以后它会逐步成为一个思想讨论的集合地。请不要理解为“收割”，因为在里面所能得到的，一定比一顿饭钱有价值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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